文/ 杨德友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Adam Zagajewski,1945—),波兰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诗人、散文家。1945年生于利沃夫(今属乌克兰),出生后即随全家迁居格维里策。1960年代在克拉科夫雅盖沃大学学习心理学和哲学,1968年到1975年在克拉科夫高等戏剧学院任教,是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格但斯克工潮开始后形成的新浪潮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1982年移居巴黎。主要诗歌作品有《公报》(1972)、《肉铺》(1975;新浪潮诗学雏形)、《信;多样化颂》(1983)、《到利沃夫去》(1985)、《画布》(1990)、《火地岛》(1994)、《三个天使》(1994)、《渴望》《返回》(2003)、《天线》(2005)、《看不见的河流》(2009);散文作品有《温暖,寒冷》(1975)、《绝对信息》(1979)、《纤细的线条》(1983);随笔有《不宜展现的世界》(1974)、《第二次呼吸》(1978)、《团结与孤独》(1986)、《两个城市:巴黎-克拉科夫》(1991)、《陌生的美》(1998)、《保卫热情》(2002)、《诗人与哲学家的谈话》(2007)等。1982年到2002年侨居国外。2004年获得由美国《今日世界文学》颁发的诺斯达特文学奖。
扎加耶夫斯基的诗歌有明显的“反诗歌”倾向,用文学以外的叙事方式、近乎公报的语调、总结报告式的语言代替诗歌的词语,抛弃了语言中华而不实的成分,接近散文化,风格简洁、朴实,富于思想色彩。诗人主张直截了当地谈论现实,虽然描写的事物常常是色彩黯淡的,因为世界丑陋可怕、充斥了卑鄙和欺诈。诗人内心感到苦涩,对现实中的种种丑恶虽然怒不可遏,却感到无可奈何。他的许多诗都是对报刊和社会日常生活脱节、甚至抵触这样的现象加以揭露,极力反对和讽刺流行的时髦套话、空话和大话、假话。因为长期侨居外国,从侨民角度看待国内诸种问题给他的诗带来另外一种视角。对于波兰文化与欧洲文化及传统的联系的关注、对于世界的复杂化的强烈感受,都引导诗人走向形而上学的思考、产生理解现实的欲望和对现实的责任感,以及对于普遍的价值观的寻求。在随笔集《团结与孤独》中,他强调,作家的义务不仅仅是否定极权主义,而首先是提出完全的多样性和繁复性的世界之图像来与其对比,而在这样的世界上,是既有团结的空间也有孤独的空间的。米沃什对他的称赞是:“历史和形而上的沉思在扎加耶夫斯基的诗中得到统一。”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在《重点所在》一书里,对扎加耶夫斯基作品风格的评论是:“这里虽然有痛苦,但平静总能不断地降临。这里有鄙视,但博爱的钟声迟早总会敲响。这里也有绝望,但慰藉的到来同样势不可挡。”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善于把日常生活陌生化,在熟悉的处境中揭示新意,带来各种令人惊奇的效果。这是“发现”而非“发明”,是对世界矛盾本质的呈现而非评判。因而,诗人在描写人类的处境时,既深入其中洞察,又站在远处以略带讽喻的态度观望;在描写大自然的风景时,在展示辽阔的画面的同时,又保持细节的清晰。
数年来,扎加耶夫斯基被看作是波兰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已往的四位获奖者中,有两位是诗人:米沃什(1980)和辛博尔斯卡(1996)。扎加耶夫斯基认为:波兰散文毫无独特之处,但是在诗歌方面,波兰是大国。他曾说:“不是在足球方面,不是在工业方面,也不是在计算机方面,而恰恰是在诗歌方面,波兰人还不太理解:我们是一个诗歌大国。”扎加耶夫斯基认为,这个大国的首都,多年来一直都是克拉科夫。我们知道,波兰最著名的诗人密茨凯维奇的灵柩从巴黎运回葬在克拉科夫,米沃什和辛博尔斯卡也都是在这里逝世并安葬于此的。
关于这个诗歌之都克拉科夫,别柯什导演拍摄了文献纪录片《克拉科夫美景揽胜》,在去年的米沃什诗歌节上首映。在影片中,扎加耶夫斯基在克拉科夫狭窄的街道上引导着我们,他说:“多年来,克拉科夫不是国家的行政首都,反而因此收获颇多。在政治生活中精明强干的、有大抱负的人,全都从这里逃跑到了华沙。留下的人所具有的志向都是内向型的。他们有想象力,为了获得接触生活的脉搏感,不一定非驻守首都不可。克拉科夫有一点懒散,但是这对于艺术家是很好的。因此,诗人不必追赶各部部长们的步伐。”
关于克拉科夫的史诗性格,诗人认为,也是有证明的,这就是,即使像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那样规模的小说,也不可能把握城市的史诗品格。他说:“波兰散文没有什么独创性。从史诗意义上看,是很弱的。而关于克拉科夫的小说也许应该是史诗性的,而不是抒情的、主观主义的。《尤利西斯》十分反常、现代,但是依然是史诗般的。”他还强调说:“《克拉科夫美景揽胜》没有穷尽,也不可能穷尽克拉科夫的诗人长眠之地。在一个影片里,是不可能悉数尽述诗歌和克拉科夫的诗人的。克拉科夫的文学生活十分丰富,肯定还会有很多影片创作出来。”
有波兰评论家认为,扎加耶夫斯基是最难理解的波兰诗人之一。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在他的诗歌中,尤其是近期的诗歌中,语言和思想都很繁复的形象被经常使用,麇集了许多哲学的、传记的、历史的和文化的参照物,而这些参照物从性质上引发出神学的、谜一般的内容,或者在自己面前摆出困难的目标,却拿不出解决的办法。之所以困难,还在于其诗歌充满了变化,并具有丰富的语言和艺术层次。正如另外一位重要诗人和评论家巴兰恰克所指出的:因此,他的现实主义可以称为自我中心论现实主义,但是这里毫无负面的含义。
关于诗歌创作,扎加耶夫斯基表达的感受十分值得注意:“对每一位诗人而言,我认为,危险就在于写得过多。实际上,不写的时候能够享受到可喜的沉默,防止因为写得过多而淡化,防止写出平淡无奇的作品。需要是痛苦,感到必须写作的时候才下笔写作……写作总是为了他人——如果我们只是独自地过着唯我论意义上的生活,我们何必写作?在写作时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得沉浸其中,看起来好像跟写作没有关系……对我来说,当然不是每个孤独的时刻都会促成诗歌;但是,的确存在好的孤独,具有成效的孤独……我坚持认为诗歌必须表达日常生活的新的方面。如果我们只是在这里延续传统而不对生存作出新的反映,诗歌就学院化了。坚持过去的声音并与之结合,或是与其进行对话,是非常复杂、困难的。但也存在全新的感觉——每一代都有话说,因为世界总是在发生着变化。也许变化并不那么多,但我们认为世界总是在变化着的。今天和昨天是相互结合的。”
迟到的节日(选译)
文/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译/杨德友
真实
起来开门解开这些绳子
摆脱神经的罗网,
你是约拿,要吃掉那条大鱼,
拒绝和那个人握手,
挺起胸膛,擦干舌头上的血棉球,
走出那个老茧,咬破那茧皮,
吸进最深层的空气,
慢慢回忆起句法条规,
你为谁效劳,就对他说出真情,
左手握住爱情,右手抓紧仇恨。
关于波兰的诗歌
我阅读外国诗人写作的关于
波兰的诗歌。德国人和俄国人
不仅有步枪,还有
墨水、钢笔、一点心灵和许多
想象力。在他们的诗歌里,
波兰像一头莽撞的独角兽,
啃食壁毯上的羊毛,
美丽、虚弱,常常显得轻率。
不知道这种想象的机理依据何在,
但是我,一个清醒的读者
也受到神话般不设防国家的迷惑。
黑鹰、饥饿的皇帝撕咬这个国家,
还有第三帝国和第三罗马。
发烧
在移民的嘴里,波兰好像在
一阵阵地发烧。波兰
是一张地图,远距离的火车
从两面压挤。不要忘记
第一个草莓的滋味,
雨水,潮湿橡树在晚间的
气息,注意禁书诅咒的
声响,将仇恨记取
剪短了的、割让的外衣,
牢记联合与分开
这个国家的人们因为无辜
所以得不到解救。猛狮赞扬
绵羊正确的行为,诗人常常
痛苦不堪。没有针刺的祖国,没有死罪,
却作出忏悔。守着孤独,
倾听没有受洗的八哥的歌唱。
严厉的春天气息飘来
一个凶险的征兆。
多元颂
我什么都不懂,甚至还
庆幸,世界像永不宁静的
海水,超过我的悟性,
我不理解大水、雨水
和在烤炉水池中游泳的意义,
那是在德国和捷克的边境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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